一卦升天

圆茄

01.

刘小别搁着二郎腿，在看一篇左宸锐写的文章。他两手紧抓电竞周刊，眉头紧蹙，呼哧乱喘，袁柏清叼着雀巢奶棒路过小沙发，一看他又要气出病来，急忙横出一只手盖上去：“别哥，别哥算了，杀人犯法，你别看了。”刘小别置若罔闻，从他手底下抽出杂志，继续看下去。

“气死我了，”刘小别说，“我非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傻逼。”

袁柏清也不劝了。他们认识好些年，刘小别打从十五岁就是这么一个人。有个典型的例子就是几年前，他哥仨在熄灯的宿舍窝着看欧冠决赛，拜仁对皇马，刘小别说：我操，段暄这人怎么回事，偏心不是这么偏的，有没有一点职业素养啊？许斌说你要不静音吧，中场时候咱们换个信号，听英语解说，不听他讲了行不行？刘小别突然牛脾气上来，手一揣：嘿，老子偏不，我就坐这儿听他还能吹出什么花来。从那以后袁柏清彻底服了，根本懒得劝他这个。

刘小别在实时朗读文章内容：“薄情啊，左宸锐说你，拿着方神两个号倒腾这么多年，令人扼腕，还是略逊一筹。”

“略逊那也行吧，不然人家叫我袁神，是不是显得我这人有点怪怪的。”袁柏清刷着微博，满不在乎。

刘小别没搭话。袁柏清奶棒吃完了，再看过去，剑客朋友已经不看杂志了，垂着眼睛在聊天，嘴角衔笑，眉目含春。手机屏幕上聊天背景颇有意味：卢瀚文穿个连体恐龙睡衣，坐在床上，抱着一把毛绒大宝剑冲镜头傻笑。卢瀚文找他聊天儿他一下子就不看左宸锐了，正如同他俩谈恋爱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左宸锐。微草的治疗心中呵呵，决定明天训练对他的老友进行一些放生。

这会儿时值12赛季中段，众多老将预定赛季结束退役，联盟风起云涌，所有人如狼似虎死盯着最后的桂冠。黄少天确实出现明显状态下滑，刘小别风格趋于完全成熟，卢瀚文一年强过一年地野蛮生长，第一剑客之名下个归属一时间扑朔迷离。媒体炒作个没完，左老师日夜不休，为卢瀚文撰写艳压通稿（卢瀚文本人看了，尴尬得头晕）。微草和蓝雨的气氛处于一种泡沫般虚假的剑拔弩张中，话题中心人物两位，仍旧像刚认识一样没日没夜聊天，刘小别没刻意去算，一艘巨轮在流云的名字旁边停了约有八百年。

他俩还没有巨轮的时候，有大火花和小帆船，那时候卢瀚文还挺小，暧昧阶段都不是。流云有一天突然发来一张苦酒入喉心作痛，刘小别问你又怎么了啊，只见那边又弹出对话框：小别前辈，咱们小帆船没有了，你是不是背着我有别人啊？

刘小别心说原来是这事，就跟他解释：最近几天跟孙翔多聊了会儿，他遇到一些感情问题，七期靠谱的人只有你哥我了，兄弟岂不要两肋插刀，等等明天咱们帆船应该就回来了吧。卢瀚文被哄高兴了，说嘿嘿，那就好！刘小别也挺高兴，他高兴了一会儿，笑容渐渐凝固，他想，我为什么要解释。

02.

七期是出了名关系好的一届，究其原因可能是这十个人除了邹远都比较狗，而邹远虽然不狗，也挺玩得开。彼时刘小别16岁，青春洋溢，毛没长齐，和大家凑在一起看名单，聚众猜测徐景熙是不是漂亮姑娘，见了面被徐景熙暴打，大家由此结下深厚的友谊。

七期的直男之光李华，暗恋楚云秀，这事没几个人知道，他瘦瘦小小，打着核心却远未封神，自觉配不上队长，打死也不肯开口说。刘小别曾对他循循善诱，你看你，换个人喜欢不成吗，你们队新来的神枪姐妹花不是挺好的？李华大惊失色，目光像机关枪扫射渣男一样投来：“别哥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人话吗！那怎么一样呢，哪里说换就能换的，你可别是没喜欢过人吧。”

刘小别一时语塞：“好像没吧。”

这时候卢瀚文才十五岁，他觉得不太好。但喜欢算怎么一回事呢，如果让他换个人弄那个破巨轮，比如徐景熙要跟他续火花弄这个破巨轮，他就有点懒得搭理。

刘小别对这事思考得不积极，直到有一天卢瀚文深夜给他发语音唱粤语歌，唱雷克雅未克，那可真是比较伤心的一个歌，摇滚男孩小刘受到极大的震撼，他没太听懂粤语，打开听歌软件看了歌词之后支支吾吾，说你唱歌挺好听的啊，今天怎么想起来发语音了。对面弧了几十秒，刘小别险些睡着了，屏幕又亮起来。小男孩十六岁，变声期独有的嗓音从入耳式耳机钻进来：“我想说好久，忍不住了，别哥哥，你能不能和我在一起呀。”

别哥哥耳廓上毛细血管轰然爆炸。

这个称呼来自十一赛季的夏休。卢瀚文一个人飞过来，赖在他家吃喝玩乐，剑客群里黄少天说这破孩子非得去，拦不住，刘小别你随便喂喂，不要给他养没了就行。剑圣私聊给他包个巨大红包，交待了约有两千字，刘小别一个字没看进去，他打字：红包不用了吧，毕竟是我答应了他才来——字没打完，手机被卢瀚文抢走，刷刷领了红包，发了个白熊拜谢表情，一气呵成。卢瀚文发语音说：我领啦，谢谢黄少。刘小别眯着眼睛看他，小孩是个会做人的，不简单。

他每天做饭，不能给要长个儿的小鬼吃外卖，觉得麻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起买菜也挺高兴的，没想过赶他回广州。他们躺在沙发上看2026版翻拍射雕英雄传，刘小别说，翻拍真是一届不如一届吧，上一个黄蓉都挺好呢，这个完全不行。卢瀚文重点不一样，眼珠子滴溜溜转。“别哥哥，”卢瀚文语出惊人，“我觉得你的名字好适合喊别哥哥啊。”

他说完就咯咯笑，笑得滚到地毯上。

“你的名字就不太适合喊蓉儿。”刘小别冷酷地说。

“你喊云儿吧。”卢瀚文说。

“云儿。”

“嗳。”

那个夏休期回忆起来挺不行的，卢瀚文从他的衣柜里曳了一些oversize当睡衣，遮住屁股，空空荡荡像睡裙，裤子也不穿。刘小别有时候困得死了，靠在沙发上看小男孩在浴室里走来走去刷牙洗脸，他半闭着眼，进行一场漫长的端详，认为此情此景如果不是当事人弯腰捡纸团的时候露出一个汉堡内裤，勉强可谓之人间仙境。

好啊。他回复道。

那头问：真的吗！！！！

他慢吞吞打字：看你是不是真的嘛。

我好开心！卢瀚文哐哐打字，我好开心呀！！

那天他就开心到天亮才睡着。刘小别在15岁那个年纪的时候通宵看球，睡两小时，起来就去上学，精神倍儿棒，现在不行了，二十了，约等于入土，熬夜就像没了半条命，不得不说年纪大了。

跟卢瀚文搞对象跟网恋差不多。网恋他是没恋过，大概也就那么回事，对方一弧你，你就胡思乱想，对方弧了你，却在大群里抢红包成为运气王，你当即气得一命呜呼。刘小别看起来阳光开朗擅长social，其实是一个挺能胡思乱想的朋友，他被蓝雨两个剑客夹在中间，对自己挺有自信的，但是客观因素（例如夜雨声烦这个卡才是剑圣本圣）使得他的前路风雨飘摇，他因而常常在深夜里思索，我是否百分百能成为荣耀第一剑客呢？想着想着会突然坐起来。

03.

刘小别垂着眼睛跟他聊半天了，从左宸锐到蓝雨食堂今日菜谱，还有卢瀚文今天买了一个新的拖鞋，你薄情哥在旁边吃冰淇淋呢再吃一盒就会拉肚子，他俩什么都聊，就差“我擦个屁股弧两分钟”也要交代一下。袁柏清从前觉得黏得太厉害了容易物极必反，曾经委婉建议过，结果人家黏了很久，屁事没有。这两位搞不好就是适合这种吧，他的内心冷如钢铁。

卢瀚文突然弧了几分钟。刘小别没等到回复，把qq页面划到一边，点开微博看了看，没看两条突然上面出来一个弹窗。

流云：[点我打开链接]美团外卖，第一个领取的人红包最大~手快有，手慢无

飞刀剑：我谢谢您

那边发来一个猫猫亲吻表情，他盯着那两只巨大橘猫看了半天，又补充：小孩子别吃那么多外卖，长不高。

卢瀚文换成了短信回复：那小别前辈下周带我吃炒肝儿！

袁柏清好奇：怎么还突然发上短信了？

刘小别高深莫测：你不懂。

卢瀚文不怎么发语音，就表白的时候发了，形式主义。一个原因是他在变声，会害羞，另一个原因来自他的师父黄少天——当地一位特别爱发短信的人。卢瀚文师承其门下，觉得短信和qq是不一样的，你跟谁都可以发qq，但不是跟谁都发短信。发短信使人回到二十年前，早恋的女孩睡不着，用小灵通和男朋友一条一条聊天的甜蜜夏夜。

卢瀚文对二十年前的小灵通一无所知，他有记忆的时候北京奥运会过去好几年了，智能手机早就全球普及。

但是短信多少郑重一些，有关一些约定。他比较典型的短信排列下来大概是这样的：“小别前辈我夏天能不能去你家玩”“别哥哥上楼的时候带包盐”“小别前辈我在外面陪黄少买东西，没流量了只能发短信！你在干什么呀”“小别前辈看一下qq，我有重要的话跟你说”“我下次去北京想吃”“提到北京我就没什么想吃的了”“下周小别前辈带我吃炒肝儿”

刘小别语重心长地说：“薄情啊。”

“放。”

“我这次能不能进全明星啊，总24名真的怕了。”

“怎么可能不进，大家等着看你跟小卢打架呢。”

“三个剑客是不是太多了。”

“还成吧，嗨，全明星就弄个热闹，你当是国家队呢？”

刘小别低头玩手指头。这双手皮肤嫩嫩的，半天训练完都要洗洗弄点护手霜，给里给气。袁柏清曾经嘲讽他处女座（没有哪个处女座的房间像你别哥一样堆满了衣服），让队长听见了，队长淳淳教导：你们要看流年大运，不要片面相信星座。微草人都觉得队长无所不知，在他的双眼注视下一切邪恶无所遁形。刘小别不觉得未成年是个什么问题，当代年轻人，十个有八个早恋，剩下两个大概长得特别不行。比起这个，他更担心队长介意通敌叛国——反正没人问他就不说吧，自己主动跟队长说“我跟卢瀚文耍朋友呢”听起来真的很傻逼。

但事情暴露得还是挺快。

众所周知，qq新消息亮在屏幕上，不用解锁也能回复。王杰希有一回训练缴了刘小别手机，屏幕亮起，是您的星标朋友小卢发来问候，王杰希不知怎么脑子里急拐弯，回复了一下，谁知下一秒对面的人换成缴了小卢手机的喻文州，卢瀚文喊着说，队长你帮我跟小别前辈说一下呀，不然他要生气的。喻文州就在对话框里啪啪打字，南北两大豪门队长，坐在训练室里，窗明几净，人模狗样，各怀鬼胎，玩了几分钟语c，互相试探，四两拨千斤，王杰希索然无味地点了那个小话筒发语音：“喻文州，是你吧。”

喻文州回了个一秒语音：“哎呀。”

飞刀剑这才打出几分钟前就该说的台词：训练了，886

过一会儿流云才缓缓回复：886

王杰希做人十分坦荡，这天午饭把手机还回去的时候跟刘小别说：“小卢找过你，我帮你回复了，说我们训练呢。”队长独裁专制，纵然删不了记录，也断定他不敢有什么微词。刘小别心中大骇，王杰希走了他飞速解锁，观看聊天记录。

只见他二人阴阳怪气，聊了一番黄少请吃的炒酸奶，看不出是什么梗，似乎在进行聊天语气上的试探。刘小别纳闷队长干嘛，卢瀚文怎么也怪怪的，直到他点开听了语音，听得汗如雨下。

隔天徐景熙给他打电话，描述前一晚双方亲家进行的友好视频电话会晤。

喻文州笑眯眯说：其实是不是也还好，小别出道是16岁，小高在全明星打败你的时候也才15岁，年龄不是问题嘛。我们这边早就看出来了，王队是不是一点端倪都不知道，要多关心一下队员生活啊，可不要只会缴手机。

王杰希：喻队为什么叫小别叫这么亲近，而且我有点没懂你拿英杰类比什么呢？

黄少天：是啊是啊老王我跟你说你就是

徐景熙回忆道：“反正都挺好的，两位队长像往常一样阴阳怪气，剩下的我就不转述了。”他顿了顿，又说，“别哥，一点风声不给，还是不是兄弟，喜糖限今儿补上，否则薄情就会立刻从隔壁过来暴打你。”

04.

全明星周末在北京办，不是微草是义斩。机场里黄少天提出疑问，刘小别这人手速那么快是不是经常手癌啊。卢瀚文仔细想了想，说：没有呀，我好像一次都没见过他手癌。一大一小两个剑客陷入沉思：他真的好在意这个问题。卢瀚文说：“黄少你也不怎么手癌啊。”黄少天得意洋洋：“你别哥据说最早也是我的粉吧。”没注意他徒弟笑面有些轻僵。

卢瀚文，今年十七，爱吃醋，出机场遇到京城记者若干。

记者问，小卢选手，距离你新秀挑战赛pk微草的刘小别选手已经整整三年过去，你现在对他有什么看法？

卢瀚文从小接受采访就很有样子，甩锅都不惹人讨厌，此刻将话题偷换了概念，眼睛还亮闪闪的：“小别前辈特别酷啊，对我也很好。”他这人有个特点，说什么话看起来都挺真情实感。卢瀚文真情实感地说：“黄少有话想跟你们聊聊，我先走啦。”

刘小别在老地方一根偏僻的柱子等他。脸上一个巨大墨镜，没戴耳机，姿势忧郁，衣着打扮骚得飞天。

卢瀚文走过去，简直无法控制自己不走得蹦蹦跳跳。“北京好干呀，”他嘟起嘴给刘小别看，“都有点裂了。”他身体正是疯狂抽条的时候，瘦得像一把能掰断的柴火棍，晚上睡觉能听见骨头生长的声音，嘎嘣脆，脸上婴儿肥褪去了点，一双眼睛显得更大。刘小别看了看，从兜里掏出根抹茶味润唇膏怼他嘴上，发愁，想带孩子出去吃很多好吃的，又怕给他吃坏了肚子。

他们去玩一会儿，他再送卢瀚文回酒店，这是说好了的。刘小别勾住对方肩膀，先带走了再说。

卢瀚文晚上在微草宿舍坐着，意图待在这里不走，他看了黄少天发来的短信（短信，级别严重），正在因为一些事情吃醋，他这人比较容易吃醋。刘小别在20人团本和唐柔拼人头的事，时隔两年多，从王杰希嘴里无意间流向了蓝雨（王杰希本人只是在跟黄少天说起唐柔，顺嘴秃噜，夸我们小别有意识地竞争输出），卢瀚文听闻此事他不干了，总是高兴的脸上露出一些喝了樱桃味可口可乐的神情。刘小别哄了一会儿，懒得哄了，拿过平板打节奏大师，卢瀚文自己想了想又不生气了，扒下他的屏幕喊，别哥哥。语气中包含十条具象化的波浪线。刘小别飞着指头打一盘野蜂飞舞，眼皮微微抬了一下：“我打完这首陪你pk。”

“你赢了我就不生气。”

“不管谁赢，剩几点血亲几下，玩不玩。”

“嚎！”卢瀚文快乐地说。

刀刀拔刀站到了最后，丝血收招，挽了个漂亮剑花，光剑应声入鞘。“剩三点血。”刘小别摘了耳机，把键盘和桌面杂物鸡零狗碎地一推，眨眨眼，冲对方张开手臂，“来呀。”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