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卦升天

焚风（中）

03.

“你仔细听，老叶这语气非常宠溺。”福尔摩斯黄第十次播放了语音，面色凝重，“而且在老王问他请不请夜宵之后，这条语音有几乎半分钟的空白，这说明什么？要么他们串通了坑我请客，要么他们在深情对视，要么老王还出卖色相，老王色相是比较有限，可架不住腰细腿长屁股翘啊！”

喻文州轻而易举抓了话里的重点：“坑你请客？”

“……听我解释。”

“别跟他们俩玩了，”喻文州推了一下他的脑袋，“赶紧睡觉。”

世人都没想到黄少天推理出了大半真相。

这边厢王杰希占了个机位准备帮忙下本，托叶修的福这间网吧没有一个女的对王杰希印象特别好，陈果还没睡，把叶修拉一边，说你提防着点，别让他看到硬盘里的战术笔记，别让他看到技能树。叶修说人家自己半个战术大师，我知道的他都知道，技能树也能推测个大概，偷屁啊。陈果大惊：怎么你还挺向着他？叶修笑笑不说话。他走回王杰希旁边的机位：“今天没什么忙要帮，大眼你随便玩玩就好。”

微草和嘉世刚比完，君莫笑身边跟了一个魔道学者，低空短飞的微操很强。如果有知道内情的，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叶秋——他怎么样？”叶修斟酌着开口。

“你问他过得好不好还是……”

“你的看法，”叶修说，“我们像不像？”

“像，也不像。”

他简单说了事情经过，叶修笑个不停：“年轻人这样怎么行？跟家里赌气就半夜开滴滴，人家富二代都环山公路半夜飙车，他开滴滴，我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王杰希说：“叶秋是个良民挺好的，你爸妈有你一个就够惨了。”

叶修摸摸下巴，还没习惯他喊叶秋不是在喊自己：“难为这小子认得出你，可能就你长得比较有特征了，换了别人估计他大惊失色，想装一把都不行。”

王杰希一声不吭，操纵烈火焰尽做了一个清扫，君莫笑硬挨了一扫把，没有躲开。

外面天冷，叶修去带了王杰希点的夜宵回来，后者确实打比赛有点饿了，埋头苦吃，他俩的角色就坐在流离之地一堵破墙上吹风。王杰希本人举起一勺子小馄饨，伸到他面前，叶修二十六年来难得几回不好意思，唔了一声匆匆叼走了，大概三十秒后他被辣得吱哇乱叫。

刘小别就在这时发现了这个场景，他在酒店无聊，上了一会儿小号，发现烈火焰尽居然在线，没出几步还就遇上了，走到近前，想打个招呼，却发现这两个人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存在。距离很近的角色如果开了麦就默认可以语音，此刻他依稀听到“王大眼你搞什么”以及一些引人误会的嘶哈喘气声，队长大概是没开麦，声音也从君莫笑那边传过来，听起来心情很好：“别乱动，我去给你拿纸巾。”

刘小别：？！

他急忙大爆手速，有事先走。

这个晚上王杰希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叶修怕他落枕影响之后训练，给他摇醒了送上楼去，还管脱衣服掖被子。“你跟叶秋一个样。”他任劳任怨地说，没有半点旖旎心思，王杰希困得脑子混沌，一下还没记起叶秋不是他，脑门上挂个问号。他假装睡着了，却撑着没有睡彻底，心里隐隐期待一些什么。叶修很规矩，没有亲脑门也没有亲嘴，只看了半天发呆，捻了捻王杰希左边鬓角总是有一点不够服帖的头发，那种嚼烟叶的老烟鬼就会有这种捻东西的动作，他轻声说：“辛苦了。”指的是年初的全明星挑战赛，那场王不留行主动走下神坛的表演，过去几个月了，他想没必要特地拿出来说。

第二天起来回酒店，王杰希不太记得睡前发生了什么，但仍然心情不错，暖绿色围巾往叶修脖子上一挂，摆摆手就走了。

这是他们第八赛季最后一次见面。

04.

轮回夺冠，夏歇期兴欣已经拉扯得挺有样子，还不到最忙的时候，叶修飞了趟北京，下飞机到电话亭打电话吱一声（难为他还能在现代社会找到电话亭），一出来就哗哗打雷下雨，像高人渡劫，像上天要棒打鸳鸯。他直接打车去王杰希家里，在没人的电梯对着反光板整整头发，摆出个经过设计的慵懒姿势，伸手敲门。

是个女孩子来开的，刚开了就跑得没影，从房间里探出个头，清汤寡水一支马尾晃荡，紧张地说：“不好意思，我换个衣服。”

王杰希从厨房里出来，擦着手絮絮叨叨：“姑娘家不爱穿裤子，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这谁？”叶修憋着气问。

“我妹。”

叶修说哦，这样。随后他看起来把十年没呼的吸都呼上了，一张绷得死紧的脸子也立刻松快下来，俨然一个双标狗，绽放了一些友善笑容：“妹妹很可爱啊。”

“是吗，”王杰希也不打算指出他刚才看到房里有女的表情像被雷劈了，上下扫了一眼，“你来怎么不打伞？”

“没带，懒得买。”

“叶修，今年2023年，北京不管老外还是八十岁大爷大娘，在下雨天都知道用芝麻信用积分在地铁站和公交站取伞。”

“我没手机嘛。”叶修理直气壮，“话真多，不能给哥找个毛巾吗？”

“洗澡去吧。”王杰希指指浴室。

叶修把行李箱拖进来，睁眼说瞎话：“我没带衣服，穿你的。”

“那你行李箱装的什么，尸体吗？”

“是啊，求你不要报警。”

叶修弄了一身对方的味道，穿着王杰希给他拿的沙滩裤和愤怒的小鸟T恤，非常坦然地出来了，他和妹妹谈笑风生。妹妹好奇地问，叶神你跟我哥很熟吗？叶修说那可不，你哥隔三差五给我千里送材料，特别好。谈话中他清晰地感觉到妹妹的cp观在动摇，回去可能就要“三次出了点事，退圈感恩有你”。吃了顿饭妹妹回去了，是还忙着期末复习，临走笑眯眯地说，你们好好玩，叶神有空来家里做客啊。

他单方面征用了王杰希卧室的电脑，因为这台比书房的配置稍好一点。夏歇期，职业选手一个个生活都很丰富，吃饭睡觉杀君莫笑，叶修不全力应对不行。

王杰希靠在门上看着他噼噼啪啪，说你到底回北京干什么。

其实是要搞他，但叶修在烟雾中忧郁：你知道的，本来想回家，有点近乡情怯。

最终他还是没回家，就在小区楼下站了会儿，门卫估计把他当叶秋，半句没问就任他走进去，叶修看着那个窗户，抽了两根烟就走了。晚上他借王杰希手机约叶秋出来吃饭，叶秋上次午夜滴滴惊魂之后把王杰希电话存了，此刻一看屏幕上三个大字，吓得魂飞魄散。

一听是叶修声音，心脏从舌尖落回肚子里。

“我靠你回京了？现在在哪？”

他哥呵呵笑：“在王杰希家，叶师傅来不来玩啊。”

叶师傅连连婉拒，在那个夜里留下了心理阴影，真的很害怕这位走位风骚的朋友。叶修说行了你别害怕，老王有事不来，就我俩外面老地方吃个饭，好了见面再说，886。

叶修在餐厅，听完他弟血泪控诉，笑得开心：“要我说老王这人也太好玩了吧，怎么认识五年多了还能一次又一次更好玩。”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嗳，不过你早晚还是要见他的。”

叶秋咬着叉子沉默，出于双胞胎的一些感应，敏锐地猜到他的意思。

“我还没说，如果这事能成。”叶修补充道。

“什么坏事都你干了，”叶秋摆摆手，“随便，你自己想好。”

叶修隔天倒是去王杰希父母家吃饭了。八字还没一撇，心大得很。客厅一角有一架钢琴，粉色，应该是妹妹用的。王杰希突然想起什么，似笑非笑：“叶老师要不要露一手？”

“怎么知道的？”

“黄少天说的。”

他们有点沉默，发现对彼此好些事儿都是从黄少天嘴里知道的，不知道该做何感想。

“我为了练手速才学了几个曲子，没什么观赏性的。”叶修说。

“慢点不就有了？”

叶修嘴上嘀咕“哪里说慢就慢得下来”，但也没再推脱，一屁股坐下，翻起琴盖。“我只会野蜂飞舞和悲怆第三章节，杰希大大要听哪个？”

“那么快没意思，总会点简单的吧，学钢琴初期都要练的那些。”

“都不记得了。”叶修摸着下巴想，“有一个我大致能弹，不知道您听不听得起。”

“我猜一下是什么，猜中了就来吧。”

“您请。”

“梦中的婚礼。”

“Bingo，弹得难听可不许后悔了啊。”

“不后悔。”

叶修看他一眼，双手像飘动的水母一样活动两下，按下第一个琴键，轻快旋律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他还是忍不住手快，即使尽力控制放慢了，两分半钟的曲子仍然缩减到一分半。王杰希抱着胳膊看他专注的后脑勺，上面有一个倔强的发旋，“梦中的婚礼”，他想起六年前那个战法，身上挂了八百个炫纹从天而降，或者几个月前花花绿绿的散人，鹰踏使得像脚踩七彩祥云。

叶修稀里哗啦弹完了，自觉挺好听，仰起脸笑得很矜持，要表扬似的。王杰希觉得如果不是他妈就在隔壁厨房，他们现在立刻就应该打啵。他忍了又忍，只能凭借高度优势摸摸坐在琴凳上的叶修的狗头。

叶修没拒绝，就嘴上说：“干嘛呢王大眼儿，没大没小。”眼睛里全是笑意。他很开心，王杰希发现了，就也觉得很开心。

这一顿晚饭吃得宾主尽欢，叶修十年没给人好好做儿子了，装人家儿子朋友倒装得头头是道。该谦虚谦虚，该夸奖夸奖，一会儿说伯母这厨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一会儿说我这家里一直对电竞行业不太支持，伯父伯母真的很开明啊，杰希这么优秀也是你们教得好。王父王母让他吹得如沐春风，对这个著名脸T朋友的事迹一无所知。王杰希冷不丁被他叫一声杰希，半边胳膊都是鸡皮疙瘩。

吃完了王杰希拉他去自己房间里，叶修走去小阳台，憋好半天了，终于点上一根。王杰希趴在他身边，不说话，叶修看着他绿色调的房间开口。

“明天几个朋友找我吃饭。”

“你去吗？”

“也是打荣耀的，你想一起去吗？”叶修反问。

“这种场合我不喜欢。”

“我也有点懒得去，天儿太热了。”

“那你推了，说家里有事。”

“好。”

“我过几天还得去天津。”王杰希说。

“挖许斌？这不是经理该干的事么。”

“我跟洋葱关系好呗。”

“你累死了。”

“还行。”

他们趴在阳台上沉默，王杰希感受到一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问：“想什么呢。”

“你小时候的样子。”

“啊？”

“十八岁，傲得上天，搞商业活动非常对付，满脸写着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社会不行，表情管理不太过关，四千儿一跟你说注意别摆脸子，做人要虚伪一点，你就哐哐跟他俩怼，之后到第四赛季就好多了。”

“……”回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些事，王杰希没什么好说的，“没你牛逼，你说不去就是不去，我觉得很酷。”

“现在还觉得酷吗，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十八岁那年没偷出户口本？”

“酷，”王杰希说，“还是很酷。”

叶修跟他四目相对，猛吸了一口烟，像壮胆似的。

“梦中的婚礼也听了，要负责的，我现在要是偷户口本跟你结婚你愿不愿意？”

“偷得出来就行。”

王杰希嘴角有个弧，天边火烧云一路烧进他的眼睛里。

叶修拖着他进房间，捏住下巴强迫嘴张开，亲过来，渡了一口白烟进去。王杰希面不改色吞下去，喉咙痒痒的，忍住了没咳嗽。这种性暗示非常强烈的举动，让他俩做得好像公事公办的嘴对嘴传递A4纸比赛。

他们抵着对方的肩膀，偏开脸笑。

你从很久以前就知道这一刻必定发生，只是不知道小行星会在什么时候正式撞击地球——竟然是在他从小长大的房间里。王杰希没有很惊讶，脑袋瓜里不合时宜想起一句歌词：让这口烟跳井。叶修在观察他的反应，他此时此刻，说是害羞并不准确，只是不想让对方看到脸，因此伸手紧紧拥抱了叶修。荣耀教科书在任何副本里都能叱咤风云，此刻在恋爱新手村任务阶段，孤立无援地，直接被打到僵直。叶修抬起手回抱，像拍吐奶的孩子一样，轻轻拍王杰希的背，还带着晃一晃。

“一会儿还是回你家吧，也不是我立刻就想干什么，可是在你爸妈家罪恶感也太重了点。”

王杰希声音带着笑：“傻逼。”

时间像鸟和云飞快地掠过头顶。

05.

按说他们这就开始交往了。大家都是明事理的人，不吵架不急眼，都比较忙，极偶尔见面吃饭聊天开房。这年冬歇王杰希懒得过去杭州找他（实在太冷了），王杰希说，我有病啊我往没有暖气的地方千里送。叶修伤心欲绝，说什么叫千里送，难道我们的关系就只有炮吗，哥在你心里就一根按摩棒吗？

叶修给他发来一段背景是粉色的同人截图：

空气的温度逐渐沸腾，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发热发烫，一发又一发烟火升空，沿着左心室的轮廓撞击着胸膛，周围每一张被漫天烟火照亮的脸都洋溢着喜悦。王杰希拿掉叶秋覆在他耳朵上的手，转过头，正好迎上他被焰火映得发亮的瞳孔。“你一直都在看我吗？”王杰希问。他不远千里来到寒冷的杭州，脸在烟火中明明灭灭，与叶秋心脏跳动的频率狠狠熨帖。叶秋点点头，这点头像是触发了王杰希的什么开关。“前辈，我喜欢你。”他大声地说。叶秋揉乱他的头发，装聋作哑：“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喜欢你——”王杰希说得更大声了，“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叶修倾情点评道：学学人家小王。

王杰希好几分钟没回，叶修觉得这个小王是不是太过ooc惹他本人生气，内心很焦灼。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王杰希终于回复，解释道：刚去接了个电话。

然后说：按摩棒？你自信过头了。

随后又对截图进行了一些阴阳怪气的点评：醒醒，杭州禁烟火快八年了。您用手蒙住我耳朵可怪累的吧，要不要踮脚

王杰希打字速度特别快，叶修还没想好怎么回复，那边消息又过来一条：看着同人小王跟你弟的名字过日子去吧，拜拜了您内。

叶修后知后觉发现他近墨者黑，讲话变得很欠打，如果有心也许能和黄少天对喷一争高下。叶修真的伤心，说你怎么这样不要脸，我弧你了。就qq弧他。王杰希根本不搭理，这个事对他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照旧一个人穿着裤衩和拖鞋坐家里看剧。他这个人看剧三心二意，同时追五部，觉得自己很忙，最后一个都看不完。

此前有20人下团本事件震惊职业圈，那天叶修跟他黏在一起很开心，王杰希在看到第四部剧第二集的时候开始走神，觉得照旧这样哄哄就好了。看完第五部剧的第二集，他终于起身登录了账号卡，私敲君莫笑，让他发个坐标过来。他俩最终在一个路边土屋碰头。

叶修一见面就蹭过去：“怎么，来哄我啊？”王不留行举起扫把就要揍他。

“哄你。”王杰希说。

“原谅你了。”

“这么简单？”

“那抱一个。”

王杰希没做过这种微操，不大顺手地操作着王不留行，给了对方一个僵硬的拥抱。两个角色的系统脸面无表情地搁在一起，君莫笑的红围巾包住了留行半张脸。王杰希正觉得这样有点恶心，虽然有土屋遮挡，但万一被人截图岂不绯闻漫天飞舞，俱乐部公关很难做，他思虑着松开手，叶修的声音又传过来：“要玩儿phone sex的打1。”

君莫笑头上顶了一个文字泡，文字泡里写着1。

王不留行立刻远离了这个花花绿绿的朋友，踉跄着跨上扫把，像迟到的高中生踹起自行车撑子一样，突然连了六个低阶浮空技，非常冷漠，从窗户飞走了。

叶修乐不可支，又给他私信：“王大眼你别怂啊，我说裸聊你是不是得吓死。”

王杰希回复：“你那儿没开空调吧，裸聊可别冻死了，丢人。”

其实是开了空调的，南方住久了叶修反倒不习惯热烘烘的房间，觉得冬天就躲该在厚厚的三层被子里。这会儿才是他们搬到上林苑的第一个冬天，魏琛洗了个桃，路过看了一眼聊天记录，吓得手里桃子掉了：“天啊，天啊，世风日下，道德沦丧，男盗女娼……微草队员又怎么能料到自己队长在过年的时候跟人聊骚呢？”

“聊什么骚，”叶修指正，“这叫处对象。大过年的，又不是下团本，微草队员管得着吗？”

“要不要老夫回避啊？”魏琛善解人意。

“啊？不用，他不会答应的。”

“谁知道呢，”魏琛说，“深入认识你之前谁也不相信小王还会聊骚啊。”

“你别跟小王装熟了行不行，微草大门往哪开都不知道。”

“嘿我去，你这人还吃醋。”魏琛抚掌大笑，坐到自己床上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