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卦升天

焚风（上）

01.

事情的起因是第八赛季下半程常规赛，微草蓝雨各自曲折，两队打完了，核心三人帽子口罩墨镜，进行一些传统吃饭活动。黄少天喝多了，什么破事都往外秃噜，把自己乔装打扮替叶秋下副本一事说得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并捧一踩一，指责叶秋其人臭不要脸，如此这般深厚情谊，不给买夜宵，竟然伸手就要十块钱上网费，上辈子可能是抠死的，感叹号感叹号感叹号。王杰希认真听着，手里麻小滴滴答答落油，剥了一碗，来不及吃。

喻文州把这一切当成背景音，随口跟他聊天：“王队最近有跟叶秋联系么？”

他年少时候是喊杰希的（杰希本人听了想死），周围人多或者阴阳怪气的时候才会喊王队，后来这俩人阴阳怪气惯了，喊杰希反而显得像骂人。应运而生地，王杰希也只有在下列语境才会使用敬语——喻队谬赞了，您才是操作非常优秀，而且含辛茹苦。

“私下联系没有，但是十区那个君莫笑，”王杰希说话总是有所保留，此刻他斟酌再三，保留了整个事件的99％，“我去单挑了一场。”

喻文州撑着下巴笑得开心：“赢了？”

“平局。”

“那不容易，散人诶。我用少天小号单挑，输挺惨。”

“你，正常。”

“杰希，”喻文州慈眉善目地说，“去你妈的大西瓜。”

王杰希笑了，喝的水差点喷对方脸上：“还行吧，他就那狗样，放水。”

“跟我可不放水。”

“唉，快吃快吃。”王杰希打哈哈，打得不很走心，为了表示诚意和安慰，还从自己碗里夹了一个巨辣的虾肉放到喻文州碗里。

饭后他步行送这两位回酒店，话多的朋友快要把蓝雨季后赛机密战术四散在北京的风中，喻文州终于开口阻拦：“少天你别说话。”

“也别唱歌。”王杰希说。

说晚了。

“看不见你的笑，我怎么睡得着——”黄少天开嗓唱道，随后他又捣着心口，为自己进行了一些肝肠寸断的合音，“得~着嗷嗷哦~~”

王杰希和喻文州各搀着他两边胳肢窝，在立体的歌声中久久震荡。

“把他丢在路边吧。”王杰希提议。

“后面还有比赛，要用呢。”喻文州犹豫。

他们又继续走。走了一段黄少天切歌了，开始念一段前奏：boomboomboom，啦~啦啦啦，啦啦啦啦，boomboomboom，啦~啦啦啦，啦啦啦啦。他一个人唱出两个人效果，南北两大豪门战队队长都按兵不动，周身仿佛笼罩一些粉色泡泡，暗自思考这耳熟的旋律是什么歌。

黄少天不负众望，放声唱道：“坐在巷口的那对男女，紧紧的抱在yi——唔唔。”

职业选手小王，手比脑快，捂住了他的嘴。

然黄老师轻易不肯放弃音乐梦想，就着这手要来一段b-box，王杰希心态彻底崩了，抽回自己买了好多份保险的前肢，低声怒喝：“黄少天。”

“嗳！”黄少天应了。

王杰希突然说：“国安。”

醉汉朦胧地答：“傻逼。”

“王队……”喻文州喊了一声。

“王队死了。”王杰希说。

“不要唔开心了，广东人你还想怎样，谁让你拿破梗招他啊。”

“我下回真不玩了。”王杰希承诺。

在这样聒噪的夜里十一点，他好容易从蓝雨的酒店出来，叫了个滴滴回宿舍，就这样非常突然地，在京城夜色中，偶遇真正的叶秋。

“您好，叶师傅吧？”王杰希矮下身询问车主，看到车主的脸他不询问了，他吓得半死，“我c……叶秋？！”

叶秋一眼认出他是谁，被这么一喊汗毛倒竖，瞪大眼睛，立马想驱车逃跑，最终费老鼻子劲稳住了右脚，干笑道：“啊哈哈，王先生是吧，幸会幸会。”想了一下，苍白地试图解释自己为什么如此反常，“呃，怎么app上面显示我真名了？”

王杰希拉开后座车门坐进去，恢复了平静：“没有，您长得像我一叫叶秋的朋友。”

这光线他也分得清，挺厉害。叶师傅心中赞赏，终于踩下了半分钟前就想踩的油门，强行尬聊：“这目的地，微草俱乐部，没记错您是微草队长吧？我看过几场比赛的，您那朋友说的是叶秋大神吧。”

“您跟他长一模一样。”王杰希挪到驾驶座后面，方便交谈。

叶师傅如坐针毡，强颜欢笑，故作惊讶：“那可真巧，我以前不知道的，毕竟我们都没见过大神真人嘛！”

王杰希问：“我能问问您为什么开滴滴吗？”

“还能怎么，补贴家用呗！”他心如死灰地想，妈的，那你为什么叫滴滴，你为什么不自己骑小黄车回家呢。

“我看您这车，不太需要补贴家用吧。”

“分期，分期，指不定得还车贷二十余年，北漂难啊！王队不知民间疾苦。”他思考此刻如何才能凌驾于豪车之上，表现得更像一名普通北漂。

“叶秋。”王杰希说。

“啊？”

“天真冷啊。”

“是……是啊？”

说话人毫无转折地又换了话题，他声音好听，放低了赫然就是一个深夜聊骚电台节目主播：“这么晚在外面开车，是不想回家吗，过得不快乐吗？”

“……”

叶秋心道这魔术师朋友，人设跟媒体说的成熟稳重成大事完全不一样，不仅思维跳脱，屁话也非常多，难道是一直暗恋傻逼叶修，求而不得，夜深人静遇到个替代品，直接展开约炮吗，是不是喝高了？可看起来也不像，当代社会太危险了，皇城脚下竟然发生这种事，社会完了。

在他苦思冥想如何应答的时候，后座的乘客脑电波已经跃动到新的层次，福至心灵，把食中两指一并，隔着七星瓢虫圆手套，抵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别动，别回头。”王杰希低声说，“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

啊，操你妈，什么人啊。叶秋气死了，眼泪都要像面条一样流出来。

02.

这年倒春寒的时候，微草常规赛轻取嘉世。客队队长帽子口罩墨镜，像个抢银行的在夜路上走，摸着兜里烈火焰尽的账号卡，意图找个网吧上线，联系君莫笑，问问他在哪里高就。随后想了想，还是直接联系了黄少天，黄老师支支吾吾，放低声音告诉了他，兴欣，兴欣。

一个南方朋友，大家知道的，前鼻音后鼻音不是很清晰。王杰希说，啊？什么星星？黄少天气得头晕：我操，兴高采烈，兴高采烈，欣喜若狂欣喜若狂，老王你行不行了，听不听得懂人话了，你赶紧来广州我给你介绍超棒的耳科医生，报我名字打八折。

“你为什么会认识超棒的耳科医生，很多人被你吵得就医吗？”

“靠靠靠靠靠靠王八蛋，队长来查房了我不和你说了。”黄少天挂电话之前，垂死挣扎，“你让老叶带你吃夜宵，夜宵！试试他带不带，带了下回我请你一百斤麻小，给你榨菜就换你请我一百斤。”

王杰希听那头叽叽喳喳挂了电话，开导航走去兴欣，不远，隔了微草下榻酒店几条街。一进门，叶修值着夜班，左边烟盒泡面，右边漂亮女孩，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出残影，赫然一个世外高人。

世外高人头也不抬，淡淡地说：“包夜吗，麻烦出示一下身份证。”

“找人。”王杰希说。

叶修猛地停住手，抬起头，屏幕上君莫笑登时站住了，让人爆抽几剑。对手已经开始刷屏——对手除了刷屏，耳机里也在说话：“我靠我靠是不是老王出现了？老王去了你就这反应是吧说好波澜不惊一人操作两个号的男子呢我好不容易跟你p个k结果全让老王给搅和了早知道不和他说地址了不行不行不行一会儿你必须让老王上机也跟我来yi——”

叶修把耳机摘下来。

“好久不见。”他站起身来，轻声说。

唐柔坐在他旁边，对这个气氛吸了吸鼻子。

“想必这位就是唐小姐了。”王杰希说。

“啊，你好。”

“我可告诉你王大眼儿，不许再勾搭我们家妹子。”叶修绕出前台，“走走走一边儿说话，小唐我马上回来，麻烦你看着点客人了。”

王杰希要求上他住的地方看看，进门的时候还得虚低点儿头，在储物间看了一圈（就这么点大地方，他也看不上很多圈），点评道：“还不错。”

他这个不错当然不是指住宿条件，而是比较影响运势的那方面。随后他还从包里小心翼翼掏出了一个多肉盆栽（不知道怎么放得下的，叶修眼睛都直了），四处仔细看看，经过了一些心算，手比划了什么法阵似的，认真地把它放置在床头柜一角——偏不摆中间，靠得很右，快要掉下来的位置，张新杰看了可能会心率不大稳定。

“多开窗通风，这个就放在这儿。”王杰希说，一堆风水学原理在他的舌尖转了转，全压了下去，懒得跟叶修解释，“反正千万别挪位置，别养死了。”

“我有问题。”叶修说。

“别问。”王杰希说，“我先问，你打算再组个队回来是吗。”

“是呀，”叶修弯眼睛笑，“王老师看看我们兴欣能不能行。”

他俩说的问句，没有半个带问号的尾音上扬。

“行是行。”王杰希毫不客气地坐他床上，试图伸直腿，像一个抻懒腰的巨大猫猫，“但是主要看你了。”

他这长腿肯定是伸不直，储物间里半点位置都没了。叶修低着头迈过去，坐在他旁边，胳膊挨着胳膊。

“一样，微草不也主要看你？”他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眼睛一闭一闭，“啊，困了，不知道怎么的，还有点儿不想你走。”

王杰希犹豫一下：“那我在这儿睡。”

“客场比赛夜不归宿，孩子们怎么想。”

“跟前辈秉烛夜谈探讨战术，还能怎么想。”王杰希无所谓，“孩子们不敢编排我。”

叶修想，呸，私下指不定怎么编排呢，例如微草那姓柳的妹子，苏沐橙好像说漏过一嘴，业界大手，粉丝破万，文笔很是曲折离奇。王杰希要是会留意这些，八成能算出其乃文曲星转世。

他想起这事，突然翻旧账：“哎大眼儿，之前车轮战刷我的时候是怎么，真的怕我累还是不愿意搭理状态下滑的我啊？”

“当然是后者，”王杰希看他一眼，“怎么这个你感受不出来还要问我么。”

“当时我明示暗示小唐，你这人非常冷酷无情。”叶修说，“我现在感觉很对。”

“行吧，留人战术？”

“都有，主要不能让任何妹子知道你是好人。”

王杰希暂时气得入定，安静了一会儿，他喊：“叶修。”

“嗯？”

“叶修。”

“我操，”叶修弹出半米远，看起来如果不是空间有限，可能要弹出一百米，“你怎么知道的？！”

“滴滴打车遇见你弟。”

叶修满脸吃屎表情。

“怎么，兄弟关系不是太好？”王杰希关切地问，掏出手机按了两下。

“害行其实。”前不久过年还沟通感情呢。

“一会儿细说，陪你刷本，请我吃个夜宵吧。”王杰希冲他笑一笑，“请不请？”

叶修看着他眼睛，储物间里灯光不亮，微尘浮动，过半晌他也笑了。他没想过王杰希会找来，然而一直试图探寻的、这个人为什么有别于其他人的前因后果，好像就在这一刻将与他真实赤诚的生命汇合了。叶修站起来，做出个请的手势：“我哪敢说不啊，想吃什么随便叫，大哥您这边走。”

王杰希扬扬下巴，一条微信语音从他松开的拇指指尖飞到更南的南方去。

TBC.